當望子成龍心切的父母,以賭博的方式傾家蕩產地投資子女教育,便注定要以悲劇收場。如果當初知道此舉會毀了一家,毀了孩子,他們還會如此瘋狂嗎?
近年來,我國出國留學的人數快速增長。有資料表明,這一數字每年正以超過20%的速度增長,北京、上海等地增幅更高達30%。而孩子從國際高中到國外讀本科的費用,高達150萬~200萬元。
與以往只有富豪子弟才有機會出國讀書的境況不同,如今,眾多家境普通的孩子也加入出國留學的隊伍中來。為了籌集孩子的學費,父母們賣房、賣車在所不惜!記者采訪的一對父母,為盡快給兒子籌集留學資金,不惜鋌而走險,一搏再搏,最后卻落得家破人殘……
兒子,爸媽供你讀世界名校
“爸爸媽媽,我覺得自己的思維長了翅膀,有一飛沖天的感覺,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我們老師說,照這樣發展下去,我有考上世界名校的潛能呢!”邱賀東說出的這番話,令他的父親邱震海和母親趙艷容欣喜若狂。心中原本對孩子期待的小火花,迅速地變成燎原之勢。
當夜,邱賀東睡得十分踏實,而他的父母卻興奮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邱震海大喜過望地對妻子說:“我才初中畢業,兒子要是能考上世界名校,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看把你美的!賀東這么有出息,咱倆得加把勁給他掙出國留學的錢。”“為了孩子再累也值得啊!”
那一刻,他們更堅定了自己選擇的明智:沒讓孩子上普通高中,而是上了昂貴的國際學校!
兩個月前,15歲的邱賀東拿到了中考錄取通知書,他被省重點高中沈陽市第三中學錄取了。這原本是好事,但邱震海趙艷容夫婦想得比較長遠,覺得以兒子的成績,最多也就是考上遼寧大學這樣的一本,畢業后也只能找到月薪兩三千元的工作,沒多大發展。他們身邊一些好友都準備讓孩子出國留學,大家覺得從歐美大學畢業后,可以在國外找到好工作,即使回國,有外國文憑就業也吃香。
權衡一番,邱震海夫婦讓兒子進了一家私立國際高中。放棄國內高考,參加相當于外國高考的SAT考試!國際高中一年的費用是16萬元,3年高中加上讀歐美大學的費用得150萬~200萬元。這將是一筆昂貴的投資,但邱震海覺得值得。
彼時,邱震海夫婦在沈陽經營著服裝生意,年收入35萬元左右,有一套128平方米的房子,每月還房貸2300元。他們覺得還是有一定的資本來供養孩子上學,哪怕會辛苦一點。天下父母都一樣,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給孩子一個好未來。
而邱賀東也很向往留學生活,聽說父母肯供他參加SAT考試,自然特別開心。
2009年9月1日,邱賀東滿懷期待地走進了父母選的國際學校。第一天,放學回到家,賀東開心極了:“爸爸媽媽,在這個學校念書,太酷了!不死記硬背、不反復做題。老師講課就為了啟發我們思考,課堂上特別輕松愉快。還有那么多具有國際視野的外教,真讓人大開眼界!”
邱震海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著說:“為了你的前程和幸福,我和你媽拼了!”沉浸在興奮之中的賀東沒在意父親的這句話,也沒過多關注家里的經濟實力。
邱震海夫婦著手規劃,準備加大經營力度,用3年時間籌集到200萬元。入學后,邱賀東頻頻被老師表揚,說他的創造性思維非常好,而這是考上世界名校的關鍵。
告別了枯燥的做題,在老師的鼓勵下大量閱讀,注重思考力和對事物的獨特認識分析能力,這讓邱賀東十分欣喜。所以,他才會動情地對父母說:“我覺得思維長了翅膀,想一飛沖天……”
出類拔萃的兒子,讓邱震海充滿自豪。他喜滋滋地想:邱家祖墳要冒青煙了。不過,他也知道,考上世界名校已是萬難,想拿獎學金更是難上加難。
為了盡快攢夠錢,邱震海加大了經營步伐。
2010年3月底,邱震海拿著30萬元去廣州進貨,這其中有10萬元是月息一分利的高利貸。這種做法在商戶中是比較常見的,進貨時缺錢就借高利貸,稱之為“拆借”。一般這種拆借都是10%至20%之間,再多一點兒壓貨風險就太大了。為多掙錢,邱振海甘冒風險。結果,此次他進貨的眼光不錯,除去還11萬元的高利貸,凈賺12萬元。
趙艷容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道:“謝天謝地!這一個月,嚇得我連覺都睡不好,這要是把貨壓手里,利滾利,可就完了。這下好了,看來老天爺也眷顧咱家賀東……”邱震海接下來準備策劃一次大行動。他把沈陽的生意交給妻子,自己南下廣州和上海看行情。因為北方夏天服裝的流行趨勢是緊跟南方的。
2010年5月中旬,邱震海拿著80萬元準備南下進貨,其中竟有50萬元是高利貸。這樣比例的高利貸,風險極大。可被掙大錢激勵著,又對自己的眼光有把握,邱震海準備搏一次。他認為,這幾年一直沒發大財,就因為太保守了,沒敢冒險。
趙艷容害怕極了:“震海,一旦看走眼,咱可還不起這么多高利貸呀!是有許多人膽大發大財了,可你也看到過,許多膽大的人都破產了……”可是,此刻的邱震海決心已定:“放心吧,我有預感,肯定能掙!”
邱震海搏的是他的預測和判斷力。他認定這個夏天肯定會流行戶外速干衫和速干褲。2010年6月初,進的貨全部到手,邱震海夫婦等著火熱的夏天來臨,他們做著發財的夢。可是,這個夏天來得格外晚,到了6月中旬,人們還在穿春裝,夏裝自然無人問津,急得趙艷容滿嘴都是泡。沒掙到錢,也得還高利貸的利息。如果不還,就得利滾利!邱震海很鎮定:“滾就滾吧,滾一個月沒事。”
到了7月中旬,天氣終于炎熱起來,人們開始買夏裝。邱震海相中的多個款式,在沈陽都沒流行起來,甚至成本價都賣不出,只能低于成本拋售。
邱賀東一心撲在學業上,并不知道父母的境遇,期末考試他是班級的第四名。暑假期間,同學們又約他去國外旅游,考察各地的風土人情和人文景觀,這些將來留學都用得上。邱震海夫婦咬牙拿出1萬元交給兒子。
半個月后,邱賀東回國了,興奮地向父母講見聞和觀感。邱震海在兒子面前強裝歡顏,不愿將生意上的問題告知兒子。
到8月下旬,沈陽已無人買夏裝了,邱震海還壓著一半的貨,他只能以跳樓價甩賣,可也只收回58萬元。50萬元的高利貸3個半月后要還72萬元,還差14萬元。高利貸如果不及時還,一年后就是賣房子賣鋪面也還不起。無奈,他們只能豁出臉面向親友借錢還高利貸。
這個夏天,邱震海夫婦元氣大傷。趙艷容不敢在丈夫面前哭,常常一個人跑到外面抹眼淚。以前是小本生意,可每個月也能掙上兩三萬元。現在,連進貨的本錢都沒有了。無奈,他們把車賣了13萬元去進貨,開始維持生意。
這樣下去,兒子的SAT考試怎么辦?即使考上世界名校,出國讀書的費用也沒有著落。不能因沒錢耽誤了兒子的前程,蟄伏半年后,邱震海又開始賭了,想再去借高利貸進貨。
趙艷容堅決反對:“別再跳火坑了!咱們平平順順地經營不要異想天開。兒子用錢時咱賣了房子、鋪面供他,打工養活自己。”
邱震海沮喪極了,就是賣了房子賣了鋪面,也不夠兒子用的呀。走投無路的他像一只困獸,決定再搏一次,不相信自己還會那么倒霉。
誰知,孤注一擲的結果,竟是輸得更慘。
2011年8月中旬,他們賣掉房子和鋪面,共得102萬元。還了87萬的高利貸,剩下的錢只夠還親友的債。邱震海夫婦租了51平方米的普通民宅,月租金600元。
賴以生存的房子和鋪面都沒了,一家人搬進了大雜院,住進了陰暗狹小的房子。邱賀東一下子明白,父母遇到了大危機。他當即向父母提出,不再讀國際高中,轉入一所普通高中;不參加SAT考試,準備國內高考。
“不行!絕對不行!”邱震海夫婦絕不允許兒子放棄,可他們又確實沒錢。這時,邱震海年邁的父母站出來了。邱母說,再有一年賀東就參加SAT考試了,不能半途而廢。即使現在轉向準備國內高考,賀東有太多的基礎知識沒學,也不可能考上好大學。所以,只能再賭一次,就是賭邱賀東能拿到全額獎學金。他們準備賣掉祖宅,供賀東參加SAT考試,做最后一搏。
不堪重負的孩子自殺了
邱賀東知道,他再抗拒也是徒勞,只有拼命學習。拿到歐美大學的全額獎學金,才是對父母最好的回報。
邱家老人賣掉了42平方米的老宅,拿到了27萬元,先給賀東交了一年學費16萬元。他們也擠進了兒子租的房子。
自己的鋪面賣了,趙艷容去一家服裝店當售貨員。邱震海只能四處打零工干體力活。多年的老板,突然變成打工仔,內心那種落差和煎熬可想而知。可為了兒子的前途,夫婦倆都得扛起來。
此時,壓力最大的是邱賀東。17年來,他順風順水一路走過,從未遇到過困難。現在,父母成為了普通打工者,全家三代人擠在狹小的出租房里。邱賀東一下子長大了,明白全家人把一切都押在他一個人身上,他開始拼命學習,夜里偷偷打手電筒在被窩里看書。
周末晚上,邱賀東看到勞累了一天的父母,非常心疼。他躲進房間里偷偷地哭。因為租住的是兩居室,他回家,父母就得睡在小廳的沙發上。邱賀東曾要求父母住進臥室,可父親和他急了。他不再堅持,暗自努力。
但父母為了學費傾家蕩產、爺爺奶奶賣房子,這巨大的壓力仿佛把賀東罩在無形的塔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開始失眠,煩躁不安。老師批評他:“賀東,最近你怎么了?好像你的創造力丟了,活力也丟了。很快就參加高考了,你得趕快找回狀態。咱們參加的SAT考試,可不像中國的高考,以考知識和解難題為主,他們考的都是創造力和思考能力,必須要有好的狀態,這比多讀書多學習還重要……”
邱賀東已在這所國際高中學習兩年多,也看過多套SAT考題,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面對越來越大的精神壓力,他的各種能力可怕地隨之遞減。
2012年1月,邱賀東在父母的陪同下,前往上海參加SAT考試。知識部分分數很高,可這部分占總分的比例不足四分之一。而體現創造力、思考能力和獨特見解的題目,他的分數平平。這樣的成績,別說進世界名校,就連進歐美國家的三流大學都困難,更別說拿全額獎學金了。
邱賀東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邱震海夫婦比兒子還著急,可他倆畢竟是成人,承受壓力的能力要強一些。他們勸兒子:“一次失敗不算什么,5個月后再考(SAT考試是每年的1月和6月舉行,一年考兩次)。狀態調整好了,肯定能行。”
邱賀東沒有回應父母的話,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了。他高燒成肺炎,住了一段時間院,學習更是耽誤了。
老師了解到情況后,勸邱震海替賀東在國內報名參加高考,因為現在賀東拿全額獎學金的機會十分渺茫。邱震海終于同意報考國內高考,同時也報考SAT考試,雙管齊下。但SAT考試和國內高考,考試方式和考題完全不同,能否考出好成績也是一個未知數。
2012年4月中旬的一天,同學趙明無意問道:“賀東,我媽說昨天在中街看到你媽在賣服裝。怎么你媽放著自己家的生意不做,跑去給別人幫忙?”
邱賀東突然覺得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在盯著他,滿是疑惑和不屑。他的情緒突然失控,暴怒地嘶吼道:“你明明知道我家破產了,知道我家的房子和生意都沒了,卻還這樣在大庭廣眾下羞辱我,你想看我笑話吧?”說完沖向趙明揮拳便打……老師向校領導和趙明的家長講了邱賀東家的近況,大家都理解他的處境,不做追究。
邱賀東從此覺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在嘲笑他。雖然心里總想著要考好,拯救家庭,但他卻因情緒極差,夜夜失眠、做噩夢,白天無精打采,無心學業。邱震海夫婦甚至求神拜佛,祈求保佑。
2012年6月,邱賀東分別參加了國內的高考和SAT考試。考試結束,賀東就一直緘默不語,臉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那段日子里,他連父母都躲著,也不見同學和老師,內心充滿了恐懼,滿腦子想的都是:成績不好,怎么對得起父母?又怎么對得起爺爺奶奶?這個家為他失去了一切……
6月下旬,結果出來了,賀東的SAT考試成績只能上美國普通大學,而且拿不到一分錢的獎學金,如果去讀得需要130萬元左右的學費和生活費,肯定是要放棄了。而他國內高考的成績只有431分。
得知成績之后,邱賀東一言未發。他覺得自己說再多都是多余的,都無法彌補對整個家庭的愧疚。2012年6月29日凌晨,邱賀東割腕自殺,幸被及時發現,揀了條命。邱賀東被沈陽精神衛生中心確診,患有嚴重的抑郁癥,必須住院治療。得知孫子的慘狀,爺爺心臟病發作住進了沈陽市紅十字會醫院,奶奶也因高血壓住進了醫院。邱震海夫婦無暇痛苦,往返于兩個醫院三個病房之間……
一周后,精疲力盡的邱震海呆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回憶起幾年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情景,感傷如今的支離破碎。他陷入深深自責之中,心就像夜色一樣,沒有一絲光亮。他怪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力才導致這場悲劇,留下遺書后割腕自殺,好在被妻子發現搶救過來。
年邁的父親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你要死,好啊!我和你媽,還有你媳婦,都死了算了。死還不容易嗎?我們都死了,賀東也活不成了……”邱震海愣了片刻:是啊,已經家破人殘,自己是唯一支柱,還有何權利自殺?他必須撐下去,用余生去照顧兒子和父母。
(本文人物皆化名)
【編后】
這個悲劇讓人觸目驚心,但我們是否要因此全面否定出國留學呢?其實正如文中賀東老師反復強調的,國外高考(如SAT考試)側重孩子的創造力和發散性思維,考察的素質更為全面。對于一些不擅長死讀書的孩子們來說,是另一條成才之路。建議父母們端正心態,首先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是抱著出國鍍金的心理,那么建議慎重而行。豈不見,如今眾多海歸成海“待”。如果是想培養孩子的個性與創造力,讓孩子的人生更加豐富,那么出國留學不失為一個渠道。
但是,無論抱著哪種目的,父母都要量力而行。孩子的人生很長,充滿各種可能,并不是只有出國留學這一條路可走。如果為了孩子能出國而賣房、賣車,甚至借高利貸、賭博,把所有家人都拖進地獄,那么孩子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嗎?愛得太多,愛得太重,只會讓孩子無所適從,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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