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正規園“難”,入民辦園“貴”,入非正規園“亂”
流動兒童入園的機會在哪里?——流動兒童入園問題調查
當前我國有2.3億農民工進城務工,跟隨他們進城的流動兒童大約有2700萬。父母徘徊于農民與工人的身份之間,孩子徘徊于留守與流動之間。“流動”與“留守”這兩個身份都是幼兒早期教育覆蓋匱乏的群體。新華社記者朱祥 攝
“他們是一群被城市遺忘在市場的孩子,他們自由而缺乏規則,皮實卻容易受傷,自立但衛生不好,真摯卻不擅表達,貧窮卻平等擁有教育權利——他們是流動兒童。”這是記者在北京市新街口附近的四環游戲小組看到的一段話。
城市化在迅猛地推進,城市打工者的孩子教育、安全問題越來越嚴峻。在北京等一線城市,流動兒童數量已大大超過本地兒童,他們正在遭遇入正規園“難”,入民辦園“貴”,入非正規園“亂”的三難狀況。
沒錢、沒戶口、沒“七證”——流動兒童入園遭遇攔路虎
在北京市石景山區北辛安菜地的棚戶區,一間15平方米的房子里,住著高強一家5口人。高強和妻子翁春燕十多年前就從河南老家到北京打工,這十年間他們家一女兩兒陸續誕生,房租也逐漸增長,200元、300元……一直到現在的每月600元。“北京市規定的電費是0.5元錢一度,我們是1.5元、1.6元;規定的水費是4元,我們這兒7元。”附近的居民告訴記者。
在我國,像高強一樣進城務工的農民工是個不小的群體。根據2011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布的數據顯示,當前我國有2.3億農民工進城務工,跟隨他們進城的流動兒童大約有2700萬,這個數字相當于北京市常駐人口數。
高強在北京是工地的臨時力工,沒活兒的時候他就出去收破爛、撿破爛賣錢。他的大女兒、大兒子滿3歲后進入石景山區一所非正規的幼兒園——“同心希望家園兒童中心”。翁春燕說:“當時找幼兒園找了很久,公辦的進不去,民辦的每月1000多元錢,我們上不起。”貧窮成為流動兒童進入正規民辦園最澀滯的困窘。
“后來院里的大姐帶我們找到馬姐的同心幼兒園,每月才300元錢,老師教得也好!”翁春燕提到的馬姐,是同心希望家園兒童中心的負責人馬小朵。事實上,馬小朵的幼兒園并沒有資質,《國務院關于當前發展學前教育的若干意見》第五條明確指出:“未取得辦園許可證和未辦理登記注冊手續,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舉辦幼兒園。”
那為什么家長還放心讓孩子來上學呢?采訪當天,正碰上幼兒園的家長會,一位姓冷的媽媽向記者講述了他們的“求園之路”。
戶口是流動兒童獲得教育機會的第一道門檻,沒有北京戶口的冷媽媽一家,要想進北京的正規園就要按幼兒園的規定,準備“七證”——出生證明、獨生子女證、家長或監護人暫住證、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在京務工就業證明、戶口所在地出具的在當地無監護條件證明、全家戶口簿。“等把幼兒園要的都準備齊全了,還是沒有讓俺們進”。
“單就獨生子女證一項就把很多農民工家庭拒之門外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辦園園長對記者說。
沒房、沒許可、沒師資——非正規園時刻面臨被取締
在四環游戲小組,孩子們正在邊玩邊唱《蟲兒飛》。這是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張燕和學生2004年創設的機構,它不是幼兒園,但實際上充當著幼兒園的角色。
記者在這里看到,游戲場地是一個不足1米寬、2米長的院子,民宅中兩間作為教室、一間是娃娃家、另外一間用作儲物和教師備課。簡陋的環境,并不影響四環小組老師、家長和孩子的熱情。因為創辦者張燕堅持的理念是,“真正的幼兒教育不是用金錢堆出來的,是用智慧創造出來的。真正的幼兒教師也是有智慧的,一張報紙都能玩很多種方法。”
在四環,擔任幼兒園教師的不是具有教師資格證的老師,而是北師大學前教育研究生志愿者當主班老師、家長當配班老師,“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家長的影響甚至高于老師”。
在非正規園眼中,四環小組就像一個烏托邦,因為它不必為生計發愁,不必為師資發愁,依托北京師范大學流動兒童問題研究中心和較高的社會知名度,沒人能輕易“動”得了他們。然而真正草根人士辦起的幼兒園卻面臨著更為慘淡的人生和時刻被驅趕的命運。
“十一國慶前夕,我們又接到石景山區教委下達的通知,要求立刻關門,退學費。房東這幾天又通知我房子到今年12月底就不租給我們了。”馬小朵邊引路邊說,七八個坐在巷子口的治安人員冷冷地看著她走過,這之前他們很不客氣地驅趕過她很多次了。“7年里,我們搬了4次家了,我實在害怕再搬家了”,馬小朵說。
馬小朵,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第一批打工者,事實上她已脫離“北漂”的艱難,落戶北京成為有戶口的本地人了。可是她無法忘記曾看到的一幕,“豬圈里蓋起的篷房,住著200多戶外來打工者,家家都有孩子。”于是從2005年開始,她做起了兒童婦女中心,幫助流動兒童獲得早期教育、幫助婦女獲得科學的育兒理念和健康知識。至今,馬小朵的父母難以理解:“好不容易逃出了農民的圈子還往里鉆。”
來到馬小朵的幼兒園,記者看到在300余平方米的房屋,并排有3間教室、一間教師辦公室、一間儲物間和一間兒童休息室。對流動兒童來講最難得的是,這兒還有60余平方米的操場游戲區,綠色的軟墊子上面,有滑梯、木馬、轉盤。目前全園有大中小3個班幼兒50人,每班配備一名“媽媽教師”(從學生媽媽中挑選并培訓,達標的聘請為帶班老師),聘請退休的老教師任園長。與記者走訪的其他非正規幼兒園相比,同心幼兒園顯得規范、寬敞許多。
安全隱患、小學化傾向、升學沒保證——“黑園”成農民工無奈選擇
事實上,四環小組、同心幼兒園的情況并不能反映出所有非正規園的全貌,之所以非正規園得不到認可,甚至被稱作“黑園”,客觀上是由于其自身存在的缺陷。
北京東三旗附近的一所非正規幼兒園,每月收費550元。記者看到,這里的活動場地不足20平方米,玩具木馬上的鐵柱支架裸露在外面,給教室取暖的爐子安放在活動場的角落里,廁所的氣味刺鼻難忍。面對這樣的環境,家長說:“安全肯定有點擔憂,但是還好了,我們的孩子大一點了,這些都是小問題,不要出現大問題就行。”
非正規園覺得自己一直面臨著深刻的悖論,如果改善辦學條件,就要增加收入,而一旦增加了學費,流動人口又負擔不起,流動兒童將面臨失學,即便是“白”園也變“黑”了。
在海淀區一所非正規園,記者看到這里有3個班級,每個班不到10平方米的空間里擠著23名幼兒上課,一條長板凳上緊緊地坐著6個孩子。走進大班教室,老師正帶著大班孩子復習上節課學習的內容,“豎、橫折、橫……”孩子用手指比劃著,在空中寫“蛤蟆”二字。為什么要教這么復雜筆畫的字,老師解釋說,大班的課程內容是為銜接小學而設置的。
從墻上的課程表可以看出,孩子們每天上6節課,從拼音、計算、英語,到小邏輯、故事、作業等被排得滿滿當當,儼然就是小學課堂。“要是不教這些東西,家長肯定不干。”上課的老師說。
對大部分沒有獲得備案和許可的“黑園”而言,選擇知識灌輸方式更能吸引生源和家長認可,老師用教知識的方式不但減輕了工作量更回避了專業素質不達標,家長則以為得到了最需要的考學保障。
事實上,灌輸知識并不能使流動兒童在升小學時手握門票。冷媽媽的兒子“考小學時不會算數沒考進去,現在只能到打工子弟小學讀書。”教育部等部門早就明確了流入地政府有解決進城務工就業農民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的責任。
在低廉的學費、低門檻的準入和近距離的園所位置面前,“黑園”簡陋的教室、不合格的師資、不安全的教學環境,對很多農民工家庭來講,都可以忽略不計,因為這是他們不得不做出的現實選擇。讀完“黑園”后,讀打工子弟小學、打工子弟中學,流動兒童美好的童年和幸福的求學記憶,是否永遠印刻著黑色的“打工”二字?現代、文明的城市能否容得下流動兒童的一張書桌?(記者 常晶 見習記者 王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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