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中,科研重要還是教學重要?川大講師周鼎的“自白書”在網上發布后,再度引起人們對這個經典話題的熱烈討論。
澎湃新聞記者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國內外眾多高校“青椒”(青年教師)們,諸位學界中人立馬展現了強大的思辨能力,全方位、多立場地剖析這一問題,對同行周鼎的選擇也并非清一色力挺。
有的“青椒”對這個問題本身產生懷疑。華東師范大學老師J說:“我認為就大學教育來說,科研應該是基礎性的,有深入的研究才能談得上講學……完全不做研究在大學里是不能容忍的。只會講課的老師沒資格被稱為教授。對我自己來說,沒感覺研究和教學是矛盾的。為什么會為這個問題這么糾結?”
也有人認為“科研重要還是教學重要”這樣的表述多少已經偏離了周老師“自白書”指向的問題所在。浙江大學青年教師F說,“輕教學”從未換來真正意義上的“重科研”,所謂的科研早已被簡化為一系列抽象的數字符號,只不過,教學連被量化的資格都沒有。“盡管整個世界似乎都醉心于量化的生活,大學卻必須牢記自己的任務是使自己的畢業生成為高質量的人。” 早在上世紀初美國學者歐文·白璧德就曾提出警告。如果今天中國的青年教師依然希望追隨這種人文教育理想的話,也只能坦然接受像白璧德那樣被時代邊緣化的結局。
“對于有教育情懷的人來說,還是教學重要”
在澎湃新聞記者咨詢的“青椒”中,有不少同情周老師,認為對于有教育情懷的人來說,還是教學重要。
內地某高校青年教師W說,“高校畢竟不同于專門的研究機構,老師的第一任務應該是教好學生,所以任何時候,都應該是教學更重要。另外,科研也需要興趣和天分,要求每個老師都成為科研專家,也是不現實的。”
有的老師吐起苦水,黑龍江某大學一位英語專業教師說,“教學還是科研,我痛苦了很久,也許還會一直痛苦下去,重教學,沒人知道,沒有資本,職稱永遠在最后,隨時面臨被解聘。曾經無數次下定決心搞科研,放棄教學,放棄學生,保住自己,又無數次覺得自己的想法太惡心,過不了自己,因為是真心喜歡教學工作。”
對于很多一般院校,有些教師認為,教學更重要,某工程學院一名老師說,“在我們學校(兩者)都重要,但是由于是基礎學科,科研實力比較一般,牛文也弄不了,所以教學更重要,領導天天抓,學生無所謂。最后教學重要異化為教學競賽最重要,集全單位之力搞教學競賽。”
天津某學院青年教師M也說,“幾十年后,大家再回頭看現在,教授很多,教師很少,嚴重點,估計還要背上誤國誤民的罵名。 古人說,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老師。當下,學校里老師個個爭當狀元,以后的學生狀元就少了,長此以往,就成了一蟹不如一蟹了。”
確實,碰到好老師是學生的福氣。貴州某高校D老師說,“科研和教學其實不分伯仲,學校應該均衡對待,不應該只看科研成果,何況現在所謂的科研只有數量沒有質量。講課好的老師當然更受學生歡迎,我本人也是川大畢業的,記得當年教有機化學的馬贊祥老師,上課超牛,但是一直是副教授,只出了一本書,不過我們所有同學對這個老師印象最深,當年的筆記我一直保存著。”
重科研輕教學,世界都一樣?
上海某高校青年教師Z說,“我覺得他其實是挺清醒的,不是純粹的情懷黨。這些抱怨,最終是沒有用的,根本的問題也不是在評估中教學更重要還是研究更重要,最重要的是:究竟誰有資格判定一個學者有學問?是一天研究都沒做過的部門官僚還是學者自己?至于教學和研究之間的平衡,其實有很多技巧,要看個人的學養和圓滑程度。他的故事里有很多青椒的影子,比如女兒出生的那天,我也在上課,但是我們不必也不該用這些情懷去打動人,因為每個行業都有特別的難處,只是這些難處是否得到應有的理解和回報。
“他懂得這些困境不是一個學校一個領導的問題,不過退一步說,國際來看,主流的高教模式也是看重論文,中國大學不過是國際潮流的后起學步者而已。我想這也是那么多大學校長很上心去推這一套的原因:與國際接軌嘛。甚至人文學科衰落萎縮這一點,也算是經濟危機之后的全球趨勢,身處這樣的時代也無可抱怨。可是再萎靡不振,一個正常的大學應當在學術評判上也體現出專業精神。簡單地說,各種科研處,規劃處之類的行政部門,應當是學術委員會的附屬機構,而非自己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權力關系不理順,尊嚴與待遇都是雞同鴨講。”
中國大學在這方面真的是“國際潮流的后起學步者而已”嗎?美國東海岸某高校青年教師L證實,“教學質量和科研質量的平衡是一個極其復雜的事情。美國也沒有很好的辦法。單單教學質量評價本身已經是很復雜的事情。學生歡迎的老師未必是好老師。內容、難度、學生質量、打分高低等都影響受歡迎程度。那么誰來評,如何設定權重,這都是很難決定的事情。即便在不強調科研的中小學,也常常是由同行評議(公開課)的方式評價教師水平的。”
香港中文大學某青年教師也指出,香港情況相似。“重科研輕教學,重文章輕學堂,在世界各國比較‘發達’的地區都一樣,只是程度不同。所謂‘發達’是指以各種SCI即引用索引來衡量出版物,比如湯普森公司的SSCI。孰不知這些公司并非大學,它們的產品并不是為學生為公眾設計的,而是最終服務于股東和掌握權力的大學官僚。”
留美歸來在上海某高校任教的青年教師L很有發言權:“首先,重科研、輕教學的問題并非中國大學系統特有之怪現狀,而是美國大學模式在全世界范圍內擴張的后果。并且,隨著高等教育的平民化,傳統身傳言教、細讀經典、啟發+辯論的精英式教學理想也必然會衰落。這意味著,大學已不單純是人文理想的象牙塔或人類精神的傳承之所,也是創造科技生產力、為現代國家生產治理話語與控制社會的知識的場所。在這種背景下,重科研、輕教學也是必然的結果,我們不能用傳統觀念單純地惋惜和批判。
“但是,即使在美國,仍然保有很多所謂的文理學院,沒有研究生項目,專注于本科生教學。文理學院的老師也有相當的科研要求,但教學也是重要的考核標準。在不久的將來,在世界其他地區也許會出現不同于大學的專門教育機構,也未可知。
“而中國的問題恰在于,從90年代末開始的高等教育之高歌猛進中,大學的功能和定位不是分化而是趨同,所有大學都按照綜合性大學的模式來辦,都注重生產力指標,都爭當政府的智庫,都謀求在國家控制的巨額研究經費中分一杯羹,唯恐落后于人。如此,專注于教學的大學或教育機構注定是沒有生存空間的。認真教學的老師也注定是活不下去的。這才是可悲之處。”
體制之弊與解決之道
有人提出,出現這種兩難實為現行科研制度之弊。中央民族大學青年教師X說,“如果允許講一點不那么溫和的話,我想說:現行的科研體制逼出了太多的垃圾論文,重復建設,質量極低,問題意識和方法論都很欠缺,大而無當的題目、八股式結構和不痛不癢的分析建議,完全沒有營養。這類論文充斥著數據庫,而現在的學生們又越來越依賴于數據庫搜索關鍵詞的方式來做學問,缺乏系統的閱讀和基本的學術素養的訓練,很多好苗子都被垃圾論文給教壞了,讓人很痛心。要把制造垃圾論文的體制跟真正的科研體制區分開來。”
同時,也有老師認為,人皆有所長所短,不能一概而論。西安一高校教師說,“學校最好的狀態是給不同的人都有發展空間,不能求全責備。待遇上差距別那么大就可以了。科研學術很重要。不過,世界上并沒有那么多論文需要發表。也沒有那么多創新性的東西要做。絕大多數人的學術科研成果都會成為真正學術科技發展的背景噪聲。真正創新性的工作,只屬于極少數人。大學的一個重要職能是傳承知識,這個是學術上難有真正成就的人可以投入更多精力的事情。”
上海外國語大學青年教師L也這么看,她說:“時間精力有限,大多數老師都在費盡心力玩平衡木,這就需要學校優化考核機制,在教學時間和科研考核標準上作合理調整。我認為研究型高校還是需要科研人才,降低課程教學量也是可取的。對于擅長上課且課程量較大的老師可降低科研考核要求。說白了可以根據不同人才類型實行雙軌制考核。”
前述香港中文大學青年教師則認為,解決辦法之一是促進校內民主,讓普通老師和學生有更多發言權。“這方面,香港的大學比內地相對好一些。針對只看科研忽視教學的‘發展主義’政策,已有過多次反彈。結果是不少院系對老師進行分流,設立不受科研考核的教師,從比較年輕的instructor到資深的professor of practice。有的喜愛教學的老師自愿選擇走這條事業路線,放棄科研,因為可以專心教學。也有學校設立專門的professor of research,即不用教學只做科研。具體到不同學科,不同老師,乃至同一位老師的不同發展階段,具體怎么辦,不能劃一而論。還是促進校園內部民主最實在。不能只跟在西方學術范式后面,東施效顰。畢竟西方大學里的矛盾也沒這么嚴重。”
最后,上海高校青年教師fwb總結了這個話題難處何在: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熱點話題了,談來談去能起多少作用不保證。但我個人覺得,每個對這個問題有看法的人都說出話來,而不只是犬儒地被動低頭鉆各種空子——我的觀察是,高校教師群體已然出現這種現象——那對這個問題的解決就有幫助。
“中國大學基本是被行政管理機構自上而下秋風掃落葉一般大一統管理的,各個學校的特色不清晰。但我們心心向往的西方學校可不是這樣的。比如‘美國教授也有研究、基金、發文章壓力’,那請問,在美國以研究為主的大規模綜合性大學(University)與以教育(學)為主的小規模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是一樣要求的嗎?僅在一所大學,比如芝加哥大學里,經濟科系和理工科系是一樣要求的嗎?如果不一樣,原因在哪里?如何借鑒?教育一定沒有學術含量嗎?即,教學只具備傳播功能而不具備學術生產力嗎?不同專業的教育有什么不一樣?研究一定比教學高嗎?不同專業里教學與研究的關系是一樣的嗎?
“我認為,要分類(學校及專業)對待教學與研究的關系。
“自上而下的粗暴數量化行政管理,只能靠發展學術共同體來改變,但如何避免學術共同體出現黨同伐異的現象,也要另談(有時我會想,學術上的黨同伐異,不正是一個學校或專業形成特色的必經過程嗎)。學術共同體的評價如何進入學校各種考評系統,這又是一個艱難的話題。
“太多艱難話題之下,哪些是可以立竿見影做出改變的呢?”
“這就是生活”
上海某高校教師C則對周鼎提出嚴厲批評,“這就是生活”!他的話振聾發聵:
“先說幾句吧。這個周老師是否能力有問題啊?為了上好中華文化課至少準備了三年,三年的準備都可以寫出一篇博士論文了。老子也要上課,有時一周十五個課時,隔三差五還要和老婆吵個架,弄個通宵什么的,為啥老子就能三年還寫個幾十萬字呢?
“問題的另一方面是,這個周老師走得真不是時候。教育部已經推出改革高校上課制度重拳。落實到上海,就是如果你能上好課,在教學競賽中獲得名次靠前的一等獎,就能獲得五一勞動獎章。還有機會獲得國家級的五一勞動獎章。可見這個措施是全國性的。多少名教授著作等身,也不能有這個獎。你深受學生愛戴的周老師機會來了,走什么走啊!這個時候走,難道真是喝醉了?還是某種意義上的急流勇退?免得暴露在自以為豪的教學上的實力?
“這個周老師不僅能力不足,而且品質也有問題。試看你和學校簽訂的勞動合同,你的崗位職責是什么?教學科研崗。如果只有教學,那你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務。至于這個任務牽扯了你多少精力和時間以至于你不能科研了,那只是你的事,何必拉上學校呢?這個道理誰都懂。自損規則還振振有詞,令人大冬天一頭汗。
“另外奉勸周老師們一句,學生當中多的是白眼狼。你以為真會有學生為你掛掉別的課?四年之后他們都走了,而你還在學校。在這個意義上教學是公家田科研是自留地這種說法有他道理。現在我不是罵你,而是罵學生。
“我依然記得華東師大的楊國榮老師為了不缺席課程教學,沒有出席李澤厚在本校舉辦的學術研討會。李先生還是楊老師邀請來的。你周某人吐槽之前先想想你比得上楊老師嗎?
“八年半了。畢業八年半為何寫不出晉升職稱的論文?難道論文真的不講質量只講數量?數量是需要的,但沒有質量的論文就能發表嗎?中國的論文并沒有糟糕到令人不堪的境地。周老師你這么說叫我們這些也要上課也要寫論文也要看書也在產房里待過幾夜的同行如何承受?您還是喝多了吧?我原諒你。
“我不想教育你周老師,這就是生活。日日難過日日過。你還估計娶了一個有傳統美德的老婆,家務啥的能頂半邊天。要是你老婆也是一個所謂的現代女性,看來你還要上民政局,說,老子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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