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在英國三年多結識的朋友們,有的人回不去了,有的心回不去了。
“你打算在英國留下來嗎?”在英國三年多,在各種遇到中國人的場合,難免都要用這句話來打開話題。
“看機會吧。”大部分人似乎都這樣觀望著。兩三年過去后,一開始說“肯定以后還是想回國吧”的人,答案也變成了“算了吧,不知道回去能做什么了。”于是,留在異鄉,甘當異客。
小生活
在倫敦三年多,結識的在英工作并定居的朋友們,以單身為主。大齡男女青年們享受著沒人催婚的自由,倫敦的劇院、酒吧、博物館,英格蘭的海岸、田野、古村落,填滿了八小時以外。
對這群已經走得夠遠了的年輕人,到更遠的地方去成為一種習慣。Facebook頁面上,今天有你登上了喜馬拉雅一覽眾山小,明天有他在中東的沙漠騎駱駝,后天還有她在加勒比海的小島上曬太陽。
是啊是啊,生活得如此愜意,叫人于心何忍。回報社會,參加慈善活動,便成了情懷的出口。倫敦的布爾喬亞世界公民們,早已將奉獻社會與個人發展間找到了完美的結合——一些慈善募捐活動,要求參與者們在體能、毅力、膽量上挑戰自己,完成一個平常狀況下完成不了的任務,用汗水和時間證明自己的認真,如此之后,再去請別人慷慨解囊。
去年夏天,身邊就有兩位朋友為了這樣的行動積極地訓練著:女生L一年來堅持每周末數小時長跑,為了在夏天參加半程馬拉松比賽,幫殘疾兒童籌款上音樂課;男生Z成了一名自行車發燒友,常常花一整個周末騎行上百公里訓練,為了在越野自行車賽中為弱勢兒童募款。
他們的生活也不是沒有煩心事。辦公室政治同樣無處不在。
“就比如公司里同事一個群發的郵件,你得花好多時間考慮,是群回復還是回復給誰好?用什么樣的語氣回復?”一位朋友某次跟我說,即便他已經在這家歐洲公司工作多年,仍感拿不準。
另一位在某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女孩也曾向我抱怨,自己永遠是辦公室里做事最多,得到的承認卻最少的人。
職業發展的玻璃天花板是移民(微博)們難以突破的頂點。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聚會,朋友抱歉自己要上課而提早離開。“我在上一個英語口語課。”朋友說。“你怎么還需要上這種課?”我驚訝——在我看來,他的英語已經相當純熟。“事業上要往上走,我們的口音還是不夠地道。”朋友說。
但玻璃天花板既然一直在那兒,也就釋然了。或許與在中國的同齡人不同的是,移民們所做的終究是一份工作,不是事業。那種為“出人頭地”而產生的焦慮,在北京這樣創業成風的地方彌漫著的對“成功”的渴望,在倫敦這些白領移民中,極少見到。于是工作之余的愛好,怡情養性,更是寄托的所在。
朋友中組織了家庭的,生活重心則明顯有了位移。朋友W自英國某名校得到博士學位,事業也在上升期。第一個孩子的誕生卻讓她偏離了此前“女強人”的軌跡,在家當全職媽媽。“我朋友都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W笑說,三分遺憾七分坦然,“當了媽媽以后,你的想法都不一樣了。”
但在倫敦的女性移民,很多不得不做出這樣一個經濟抉擇。與國內的同齡女性相比,移民們很難把父母接到身邊照料孩子;若雇保姆,費用很可能要抵掉母親出去工作工資的大部分。權衡之下,丈夫全職工作養家,妻子在家照料孩子,是最靠譜的安排。國內女性可以在當媽媽之后繼續在職場拼搏,實現“自我價值”,對移民女性而言這真是一種奢侈。不過不好說,又是誰羨慕誰?
最能提醒中國人身在異鄉的感官是味覺。不論長居短訪英國,中國人紛紛替英國人的飲食內容捉急,替自己的味蕾和胃喊冤。兩片土司面包夾雜些許菜肉做成的三明治冷餐,是適應國際大都市節奏的主力食譜。就連我這樣對美食無追求者,也開始無比想念祖國的活色生香。于是,有能力留在英國的朋友們,無一例外地廚藝看漲。在朋友圈和facebook上曬自己的廚藝成果,似乎是比國內的朋友更普遍的事兒。而滿足了食欲,也就有了抵擋思鄉病毒的抵抗力。
倫漂
在倫敦唯一一次去吃福建菜,是和另一位臺灣記者約見一位福清來的廚師老張。在官方口中,他們是“非法移民”,但在關注勞工權益的NGO口中,不愿稱他們是“非法”,只是“無證”。
聊起出國前的職業,40出頭的老張說,自己曾經是一名國企的會計。這讓我有點驚訝。在我印象中,選擇這樣一條路的人都是來自窮鄉僻壤,走投無路。
“大家都出來,你不出來被人看不起。”老張說。而看不起他的人包括自己的老婆。
當初打算在英國站穩腳,把老婆孩子接過來,但現在也和老婆離了婚。“想回去嗎?”我們問。老張搖搖頭。就在這里,打打工,日子倒也挺好過。很快,就會滿十年居留期,也就可以拿到身份了。
一直覺得老張這樣的移民群體,與我那些“受了教育、在英國找到體面工作”的朋友們,不是一回事。但這一刻,我想,我們又有多少差別?不甘心于在國內的環境和發展路徑,不讓別人“看不起”。漂洋過海來到這里,老張掌起了勺,我的朋友們則寫起了文案、做起了模型、算起了賬本。
和老張一樣,為了留下,我的朋友們里,也有人花錢創業、自發工資,為的是滿足簽證的要求,“熬”上幾年,就可以有永居資格。這個過程里,老張要忍受的是工作的辛苦、老板的盤剝;我的朋友們則要忍受生活的拮據,比在國內原有生活水平更低的精打細算。
如果有一個詞叫“北漂”,更應該有一個詞叫“倫漂”。“北漂”或許流露著一股蒼涼,“倫漂”無非也就是在蒼涼之外抹上點異域風情。
但又為什么要留下呢?
或許,就是那些不經意的一瞥。在某個周末的下午,準備到超市采購,做一些柴米油鹽的瑣事時,經過一個安安靜靜的街邊公園,看到綠草的挺拔、繁花的傲嬌,天空晴朗得慷慨。留在一個地方,或許只需要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而離開一個地方,或許也僅僅因為缺乏如此簡單的一個理由?
“選擇一個城市老去”,人在英國的朋友在朋友圈中轉了篇題為此的文章。“想來想去,都是倫敦。”這是她的感言。移民們都需要能夠愛上自己的第二故鄉吧。
回不去了
在一個關于中國當代文化的活動上,遇到一位剛到英國的女孩,出國前也做些寫字、拍片的工作。我依舊非常天真地問,來英國是工作還是讀書?——這是我所熟悉的世界里僅有的兩種可能。
女孩眼神似有閃爍,沒有直接給我答案。隔了幾秒她才說:“我來嫁人。”“啊?”我硬是把將要迸出喉嚨的這個嘆詞咽了回去,換成了一個表示見慣不怪的“哦”字。
但女孩只字不提自己的老公,家庭,愛情。她談的是國內,那些她寫過拍過的人和事,那個她張惶出走的早晨。我才隱約明白,她為何而來,她在這里的身份是什么。她已經回不去了。
“我要去教人瑜伽了。”女孩臨別時告訴我,“下次一起來呀。”而我默默愿她在倫敦找到了新天地,從此不再恐懼。
有的人是人回不去了,有的人心回不去了。換一種活法,或許就是出國的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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