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名校和大師多出于綜合性大學和博雅學院，外國人對美國高等教育的印象也多是從這兩種學校而來。來美國之前，我總以為所謂社區大學只不過是低一個檔次的高等教育機構而已。但是在接觸了一些社區大學之后，我改變了看法：這些學校在美國高等教育中所起的作用其實并不亞于哈佛、耶魯等名校。正是社區大學完成了美國高等教育的普及化，使得高等教育真正成為大多數人的教育、平民的教育，而整個國家的人口素質也由此提升。

今年4月下旬，我接到一些大學的講座邀請，其中就包括西海岸的兩所社區大學，一所位于華盛頓州的貝靈漢，另外一所則位于俄勒岡州的波特蘭。華特康姆大學所在的貝靈漢鎮位于美加邊界，小鎮人口有3萬人，本大學的學生就有8000人。至于波特蘭社區大學，算得上是最標準的美國社區大學——— 在這座人口有200萬人的城市里，波特蘭社區大學的學生達到6.8萬人，規模大于我所見過的任何一所中國大學！它的五個校區分布在城市的四個方向，頗有點吉林大學那種“城市在校園中”的感覺。兩所社區大學校園內都沒有學生宿舍，所有學生都是走讀。

社區大學每年的學費只要4000-5000美元。除非當地政府或市民會議批準，學費是不能隨便提高的。相對綜合性大學和博雅學院動輒每年3萬、5萬美元的學費來說，這里的學費簡直便宜得不像話。許多學生為了省錢，會選擇在社區大學讀前兩年，兩年后再入讀綜合性大學。像華特康姆大學的學生有一多半都會在讀完兩年、獲得副學士學位后，轉入華盛頓州的綜合性大學學習。

這些大學的專業設置也特別貼近就業市場———尤其是像波特蘭社區大學,其多數學生讀完兩年后就直接就業，經濟管理、計算機、行政學、設計等專業最為流行。這里還設有汽車維修專業和消防專業，而且都擁有碩大的維修廠房和完備的消防演練設施，供學生練習使用。學生在這里學習兩年并隨隊實習后，就有機會進入消防部門工作。

在低廉的學費和就業導向下，社區大學的教學質量其實并不差：老師多有畢業于美國名校的博士，專業水平可以保障；課堂人數一般少于30人，教學效果較好；所有專業課程均包含博雅教育的內容，強調學生人文素質的提升。我在兩所大學的8個課堂內進行了參觀和答問，總體感覺學生的水平與綜合性大學的學生差距并不大。

同時，社區大學也是終身教育的場所，向全社會開放。任何人都可以在這里注冊上學。去年由于經濟不景氣，就業困難，許多人都選擇重回學校學習，所以社區大學的招生反而有所上升。我在每次進行課堂參觀和答問時，都能見到一些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坐在教室里，和年輕人一樣孜孜不倦地學習、充滿好奇心地發問。應該說，美國的社區大學更多地承擔了“高等教育普及化”的任務，這一點被教育界公認為是實現美國社會整體進步的關鍵所在。

拿美國的“高等教育普及化”和中國的“擴招”相比較，能得到很多有益的啟示：從1998年起，中國的高等教育也在加速擴張，從“精英教育”逐漸轉變為“平民教育”。說句公道話，高校的擴招確實為中國經濟發展提供了必要的人力資源。舉個例子，現在中國工科畢業的學生每年達到50萬以上，這對一個制造業的大國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但話說回來，“擴招”其實并不能等同于“高等教育普及化”，反而導致在突增的學生壓力下，學校生師比、設備人均擁有量、師生關系都不同程度地有所惡化。這種擴招是以犧牲高等教育的質量為代價的。記得12年前我在華師大任教時，班上學生只有40多人，課堂內外的互動很多，許多精彩討論讓人記憶猶新。但擴招后我必須要面對動輒一二百人的本科課堂，上課時只能是單純地演講，而談不上是細致的教育。中國式擴招是以“擴大招生”和“提高學費”為主要特色的，但隨著學校規模不斷擴大和學習費用一路攀升，中國的高等教育既無法保持精英教育的質量，也沒有達到“讓人人都有機會享有高等教育”的平民化效果。擴招12年后，中國大學的排名在世界上不升反降，就是明證。從長遠看，高等教育質量下降將會削弱中國在未來的競爭力。

美國的大學也在擴張，但不是擴招。其中一流大學和博雅學院依然保持著培養精英的職能，而高等教育的普及化則交給吸納能力更強的社區大學來完成。這樣就避免了因擴招而降低原來的高等教育質量。除了大量招生、有教無類之外，得到政府資金支持的社區大學，其學費和專業設置也呈現明顯的平民化特質，給成績及家境一般的學生享有高等教育的機會，也給成年人以終身教育的機會。這樣一來，社區大學使得高等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民有民享的“公益”事業，而不是通過擴招吸納學費賺錢的工具。

中國目前有高等院校2200多所，美國有4000多所。考慮到中國人口是美國的四倍，按照中國的現代化需求，如就業市場的結構性需求、未來經濟結構轉型的新專業需求，以及超越于就業層面考慮的終身教育需求、博雅教育需求等，中國應享有高等教育的人群還需要增長，高等教育必須被“普及化”。但問題是，現在中國的許多大學已經到了招生的極限，高等教育質量也下滑到了危險的邊緣。顯然，“高等教育普及化”不可能通過新一輪擴招來完成。

對此，有效的解決路徑有三條：首先是將精英教育與平民教育分開，全面改革精英教育體系。即將名校所擁有的優質高等教育資源，通過改革獎學金制度，以才華論“精英”，讓更多的“平民精英”有機會進入一流學校，而不是用高昂的學費把他們拒之門外。其次要著力建設真正平民化的高等教育體系，如政府資助社區大學建立和擴張，讓貧家子弟和成績中游的學生也獲得公平發展的權利。最后，是無論在精英教育還是平民教育層面，都要開放對私人辦學的限制，讓高等教育真正走向社會。在通貨膨脹和社會投資渠道匱乏的情況下，鼓勵投資教育和辦學，不但會減少由于資金流向房地產等投機領域而對經濟造成的傷害，同時也會積聚起高等教育普及化的最大動力，為中國長遠的發展積蓄力量。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副教授、旅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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